一輛中型面包車(以下簡稱“中面”),搭在駕駛座位上的被子和毛毯,副駕駛座位下一袋衣服、幾件整理到臉盆和塑料袋里的洗漱用品,這就是80后貨運司機花姐闖蕩上海的全部家當。
3年前,花姐來到上海,用貸款買的車在貨運平臺上接單拉貨。為了節約生活費,她選擇不租房,住在車里。因為工作表現優秀,去年她被平臺評為“服務之星”,是10位“服務之星”中唯一的女性。
花姐所在的貨運平臺最新數據顯示,盡管女貨車司機仍然是絕對少數,但她們的數量和比例正在增長。該平臺在全國共覆蓋360座城市,有90萬月活司機,其中女性司機數量超過4萬人,同比增長107%;這些女性司機以年輕人為主,其中80后占比45%、90后占比27%。
“以車為家”闖上海的女貨車司機
花姐全名宋愛花,來自湖南農村的“山咔咔”(方言,即山區)里。她打扮簡樸而整潔,話少,但愛笑。
花姐小時候讀書不多,為了生活,早早就從老家出來打工,在廣東等地方當過工廠流水線工人。四五年前,聽說跑貨運賺錢多,她就考了駕照、租了車,開始接貨運單子——憑借C1駕駛證,可以駕駛幾種小型的貨車。
花姐自己買的這輛中面被照顧得比實際“年齡”新一些。后排車廂收拾得干干凈凈,車廂底鋪了一層鐵皮——在天氣不太冷也不太熱的時候,她在車廂里睡覺;如果需要開空調,就躺在前排兩個座位上。
接受采訪這天是周末,花姐凌晨5點多就起床,從慣常停車充電、休息的青浦郊區,開到附近農貿市場,接上老客戶下的凍肉單子,送到車程半小時的公路旁。不過對花姐來說,除了過年回家的十幾天,和偶爾需要修車的日子,她幾乎不給自己安排休息。
從凌晨五六點到晚上八九點,花姐每天大約接10到12單,生意好的時候,月收入達到兩萬元,差一點的時候也有一萬五六千元,這在貨運司機中屬于不錯的“戰績”。
由于跑單時間不固定,花姐的吃飯、休息時間也不固定,通常在車子充電點附近找一個小餐館吃飯,收工后在充電點的洗手間洗漱。城市里,有些公廁夜里會關門,好在加油站、服務區總是24小時開放的。
有時,跟車的顧客好奇地問:車上為什么有被子?“我就說我租房子,充電的時候會在車上躺一會兒。(因為)怕人家笑話?!被ń阏f。
生活的壓力,就是花姐工作的動力?!罢f句實在話,能吃苦的人才跑貨運?!彼盅a充說,“比工廠還是好一點,跑單的錢每天都能到賬,接單也比較自由,不像工廠要壓工資,還要管人?!?/p>
對于工作和生活,花姐的愿望很簡單:“(這份工作)肯定會繼續干下去,希望越來越好,多賺一點錢。兩個兒子以后要娶媳婦,還要供老二讀書?!?/p>
花姐在20歲出頭時結了婚,現在丈夫、大兒子在外地打工,讀高二的小兒子在老家由外婆照顧。來上海前花姐在老家縣城買了房,夫妻倆肩負著房貸、車貸、小兒子的學費和生活費?!捌綍r我(給小兒子)打電話就叫他好好讀書,現在高中苦幾年,到時候考上好的學校,出來工作有更多選擇,不像我們只能找一個苦力工作?!?/p>
開車送貨,她們勝任工作的“秘訣”
雖然干著“苦工作”,花姐也在路上收獲著點滴成就感?!袄浀臅r候,如果路線比較熟悉,有的客戶看我這個人不錯,就說:‘女司機,真的是女中豪杰,不錯?!瘯o一個五星好評?!?/p>
接單、開車、拉貨,花姐不斷總結著竅門。
剛來上海時,由于不熟悉路況,花姐吃過罰單,后來就有了經驗,甚至脾氣也改變了?!坝行┑缆肥菃涡械?,要看好標志,導航上也有提示。在路上跑,遇到的困難多了,特別是下雨的天氣,反光鏡看不到,就要在等紅綠燈的時候去擦。還有堵車。在沒開車以前,我有時很暴躁,現在不暴躁了,因為你急也沒用?!?/p>
拉貨時,花姐幾乎不挑單,并且總是盡量為顧客考慮,這也許是她能勝任工作的一個原因?!拔視谘b貨卸貨的時候幫忙,有的客戶覺得司機人好,就會收藏我的微信號,下次下單的時候,我如果在附近,接單就必中?!?/p>
花姐在農貿市場的老客戶,就是這樣“贏”來的。她回憶說:“第一次接單是運臘肉,裝貨的臺子好高,我就從車上爬上去幫忙。后來有時候卸豬肉,一人扛幾十斤一片的豬肉很重,我在后面幫忙端一下,他就容易扛一點?!?/p>
設身處地為客戶著想,是貨車司機勝任工作的“秘訣”。
85后貨車司機崔潛豐的用戶評分是“全五星好評,沒有一個差評”。裝貨卸貨時,尤其是遇到長者、女性,或者一個人發貨的客戶,無論對方有沒有要求,她都會主動上前搭把手。她說:“大部分客戶態度很好的,看到女司機會照顧一下,說不用幫忙搬運?!?/p>
去年年底,崔潛豐接了她最遠的一單——從上海送急貨去四川的食品廠,路程1800公里。當天下午出發,原定24小時送到,實際上開了31個小時。當時她找朋友幫忙,一路上兩個人換著開,進湖北界以后遇上堵車。她回憶說:“堵車、路況的視頻,還有導航顯示的圖片,我全都發給客戶看。那天到達是晚上11點多,客戶本來要下班,一直在那邊等我們,收貨時還給了我紅包表示感謝,說師傅辛苦了?!?/p>
崔潛豐說:“我就想著,服務好客戶,其實也是對自己的一種服務,自己也會很開心??蛻艚o我發紅包的時候,我就挺有成就感的?!彼谕腥豪镒⒁獾?,并不是所有司機都這么細心,“有的還會指責客戶,說為什么不早點下單子。服務行業就是要做好服務,我以前做過生意,會互換角色,想想別人是什么心態。別人可能會很著急,我們把情況說一下,人家也會理解的?!?/p>
“我工作的動力就是自己開心”
崔潛豐是安徽人,現在和家人住在上海市松江區。她以前打過工、和丈夫一起做過建材生意,3年前為了補貼家用,開始開小貨車跑單,越來越擅長和喜歡這份工作。
同為來自安徽、生活在松江區的85后貨車司機,袁倩倩的工作也越做越順手了。過去她在老家照顧兩個孩子,孩子大一點上了寄宿學校,她就來到上海打工,后來和丈夫一人一輛車跑貨運?!皠傞_始開大車(即小貨車),心里有點怵,后來開了兩三天,感覺比小車(即私家車)還好開,現在反而不習慣開小車了。因為大車視線好,開起來速度別太快、倒車時多注意一點就行?!?/p>
袁倩倩租住在市場附近,“每天早上睜開眼就看手機,有單子,接了就跑”。她通常從早上七八點或八九點開工,下午五六點或晚上八九點收工;覺得市區堵車厲害、紅綠燈多,偏愛在上海外圍跑。夫妻兩人都開貨車,一年能有約20萬元收入,“比在老家強多了”。
幾位受訪女司機都告訴記者,這份工作雖然辛苦,但優點是時間自由,賺多賺少可以自己掌控。
崔潛豐認為,開貨車對她這樣的女性群體來說是非常好的工作:“時間自由,愿意多賺錢就可以多賺錢,要是有事情又可以停下來。像我們這樣沒有學歷、沒有上班經驗的,開貨車特別適合我們?!?/p>
除了開車接單、接送上小學的一雙兒女上下學,崔潛豐會在空閑的時候發點自己工作、生活片段的短視頻,偶爾開直播,樂于傳授經驗給想要入行的新手?!爸拔規н^很多(新手司機),有些年紀大一點的,在平臺注冊以后不知道怎么接單,不知道哪里能去、哪里不能去,我就教他們,男司機、女司機都有,現在好幾個都買了車,從兼職轉為專職干貨運了?!?/p>
對比過去做生意和照顧家庭,崔潛豐很享受現在的狀態:“我工作的動力就是自己開心?!彼X得,做生意有起伏,遇到生意不好很發愁;照顧家里的時候,一天到晚接送孩子、買菜、打掃家務,“都抑郁了”。她說:“現在每天開車,跟客戶見面交流,還有同行群可以聊天,不會與社會脫節,精神充實了,很開心?!?/p>
開貨車的這幾年,除了在上海送貨,崔潛豐趁著接單,把周邊浙江、江蘇的城市幾乎跑遍了,“一邊開車一邊旅游的感覺”。送完貨,她會看看附近有沒有好玩的地方,把車停好直接去玩,“自得其樂”。
中青報·中青網記者 魏其